問路

天有多高(六)

萬里相思一線牽，少女豪賭賣玉鐲

朝懷希望夜垂淚，刀刻梅樹別皇山

    鐵梅滿心期待前往涼亭，可這涼亭哪有人影，鐵梅縱身下馬立於亭內，環顧四周地面儘是厚厚積雪，看來這處已多日沒人來過了。鐵梅長長地嘆了口氣，心想：「我向來重信諾，未曾失信於人，怎此次不但失信於人，而且還遲了半個月才赴約，人家怎麼可能還待在此地等我呢？此外，那少女家境十分清貧，之前至她家拜訪，她家人都覺攀不上我這個皇太子，故言行十分卑微，縱然經過兩個月相處，她家也只稍減卑微，對我仍十分恭順。故對於我此次失信，想必那少女敢怒而不敢言，說不準還以為我瞧不起她清貧，又以為我好輕薄女子，若真如此，那就誤會了，恐怕與少女之情誼必將折損。那少女悟性高超人間罕有，又胸懷普度蒼生之志，且能認真潛心修悟，如是大修行者我應再三珍重，於今之計，應全力找出少女一家人去處，一則登門致歉，亦可再續情誼。」

    鐵梅想到這裡，決定去少女家看看，說不定少女留有信件給他，讓他知其去處。到了少女家的木屋，推開門走進去，裡頭清理的十分乾淨，連張桌子、椅子或茶壺都沒有留下，鐵梅心想，她家十分清貧，自然是能用的東西全部帶走，決計不能浪費物資。鐵梅又於屋內四下走走，不免十分失望，空蕩蕩的沒有信件，也沒有留下隻字片語。鐵梅此時十分懊悔自己沒有及時派遣侍衛捎封信給少女，告知宮中有事，當時自己顧慮太多才未發信，因當時皇叔病危，父皇聖旨下達皇室家族全員留在宮內不得出宮，以應皇叔萬一駕崩奔喪，宮門深鎖形同戒嚴，此時氛圍太過敏感，侍衛向外送信最易走漏風聲，萬一讓父皇知悉鐵梅擬赴民間與民女約會，只怕父皇找到藉口又要逼鐵梅娶個太子妃，故作罷未發信。實際上，皇帝老早就想安排宮中佳麗給鐵梅當太子妃，以斷鐵梅修悟之志，然鐵梅心志與父皇不同，鐵梅心想：「要娶就娶個一同追求終極解脫的妻子，要不然就不娶。」

    鐵梅見木屋內空無一物，便推開木屋後門，到後院去看看，才推開門，鐵梅就感動的留下眼淚，因後院不知何時栽種了兩棵梅樹，回想八月初與少女離別時，那少女說十二月十五見面時要給自己一個驚喜的禮物，想必這就是那少女留下的禮物，因鐵梅曾對那少女說，他最喜歡的花即是梅花，且那樹上清楚用刀刻著少女的名字。鐵梅凝視著梅樹，追憶那少女的容顏及彼此相處的點滴，此時滿山被白雪覆蓋，百花俱都凋謝，唯獨這兩棵梅樹梅花開得這樣美，著實是「萬里雪，梅花不凋」。

    鐵梅又想：「這梅樹喜歡生長於長江流域，黃河流域以北很稀罕，就連皇宮中那十餘棵梅樹，也是我請人遠赴江南移植過來的，當初移植那幾棵梅樹費了不少功夫，尤其花了不少銀子。想少女這戶人家如是清貧，生活物資均刻意減省，衣著亦如是單薄陳舊，還特意弄這兩棵梅樹贈我，若讓人家破費太多，豈不是讓貧寒人家為我這富貴太子消耗太多積蓄，若真如此，著實令我萬般不安不捨，我平生不怕人負我，最怕我負於人，因此非得當面致歉並致謝才成。」於是鐵梅喚來左右侍衛，吩咐曰：「傳皇太子口諭，著縣城官差火速查明少女一家去處，不得有誤。」

    話說黃曆八月初鐵梅離開皇天山之後，那少女日夜思念鐵梅，少女父母看出女兒心思便一再相勸曰：「女兒啊，雖然妳長得也不錯，可趁早還是死了這條心吧，妳沒聽說自古以來宮內佳麗少則數百，多則上千，都是全國各地方官精選的頂級美女送進宮去孝敬皇帝或皇室貴族的，有這許多國色天香的美人相伴，皇太子哪會看上妳？更何況必然還有許多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爭相取悅皇太子，冀望成為皇太子妃，他日得以扶正為皇后，故女兒妳當深明白宮中局勢，莫癡心妄想，以免自取羞辱。更何況我們家只是一清貧農家，不是富豪家庭，若是富豪家庭，或許尚有機會一爭長短，妳且再想想，每回皇太子來家裡探望，太子著綢緞錦衣，女兒妳只有粗布舊衣可穿，爹娘雖想弄件體面衣裳給妳，可家中積蓄實在有限，當以餬口為先，所以只得作罷。人家是天，咱只是地，女兒趁早醒醒，萬勿庸人自擾了。」

    少女聞父母所言雖覺得很有道理，可這情感一旦開始了，就萬難收回，少女對曰：「皇太子不是那種勢力眼，也不是愛慕浮華之徒，皇太子說，他的人生以追求終極解脫為目標，遲早要將皇太子位讓出，擇地潛心修悟，我與他兩個月來多次交談，深知他所言非虛，料想必會離開皇宮修悟，太子還說，他喜歡皇天山的靈氣及美景，或許他會在皇天山隱居修煉。」

    少女父母又曰：「太子若真想離開皇宮，皇上也未必同意，縱然太子真的離宮，太子周圍的人甚多，未必就會看上妳，女兒啊，太子可有給妳任何承諾嗎？」少女對曰：「承諾倒是沒有，只是這兩個月的相處，太子和我人生觀契合，均以普度蒼生，協助弱勢百姓為己任，尤其對於解脫的領悟相當一致，太子云『人人心中本來即有一個無極神力，這個力量比千軍萬馬強大，比天雷火山威猛，這個力量源源不絕、永生不滅，我們人生的目的就是去除一切顛倒夢想，無須向外遠求，只消將心中雜念一筆勾銷，那無極神力自然而然大展流露。』太子所悟震撼我心，與我所領悟十分神似，故知太子乃高人也。我常有終生不嫁，以專求終極解脫為志，苟若真要嫁人，則非解脫修行高人不嫁，嫁給如是高人方不致誤我解脫，夫妻相處日常話題不至於總在閒扯淡；若是嫁給尋常未開悟男子，日常生活必老扯淡那些終究成空的瑣事，想來實在萬千無趣，說不定還刻意阻我修行，那可就誤我一生。以是之故，女兒對太子由敬仰而生愛情，將太子視為託付終生之對象，可惜的是，過去兩個月與太子雖能交心，太子對女兒也甚殷勤，惟太子總未提及兒女情愛，此點也頗令女兒失望，所幸他臨走前ㄧ夜與女兒秉燭通霄暢談，又相約十二月十五日要專程從皇宮趕來送我，女兒感覺太子對女兒確實有深情，只是不知他有何顧慮，故他總沒有對我說出口。」

    父母又曰：「既然太子沒有向妳承諾什麼，妳便不該日夜如是思念他，恐怕到頭來一場空，尤其吾等心法修行者應該總能攝念清淨，不致被情結牽扯而亂了分寸，女兒如今應力保心頭清淨，且看看十二月十五日他有何表示，再有決定不遲，屆時若離別在即他仍無表示，則可斷定太子對妳只是朋友情誼而非兩性情愛，則彼時該是徹底放下時候。」

    雖然父母的分析俱是道理，然少女一味相信自己的感覺，她深信太子對自己一往情深，她深信太子將於適當時機向自己表白，因此少女不理會父母苦言相勸，依然日夜思念太子，少女原本修行的定力還不錯，然此時定力已經鎮壓不住對太子的濃濃思念。鐵梅離開皇天山不久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，離約定時間還差四個月，少女看著天上一輪明月，想著見面時要給太子ㄧ個驚奇的禮物，讓太子明白自己的心意，或許姻緣因此降臨，則於願足矣。

    少女望著天上的明月左右尋思該準備怎樣的禮物，後來決定種兩顆梅樹，因為太子說他最喜歡梅花，十二月十五日適值深冬是梅花盛開日，太子見著這梅花必然十分開心，若太子夠細心就可看出，我種兩顆梅花的用意，ㄧ棵是他，另ㄧ棵是我，兩顆梅樹種在ㄧ起，代表我誠願終生與他為伴，而且我家遷離皇天山之後，我家這小木屋也歸皇室所有，太子當可經常睹物思人。我這樣細心巧思，但願菩薩讓太子見著梅樹時能心有靈犀，明白我的心意。

    少女決定之後，就向爹娘提及自己的計畫，爹娘ㄧ聽認為不可行，因為梅樹在這邊很罕見，因此價格很貴，不是她們這種清貧人家玩得起。可這少女不死心，某日偷偷帶著奶奶遺留給她的玉鐲子，騎著毛驢下山去市集上打聽，這玉鐲子可是奶奶唯一值錢的東西，奶奶臨終前把這玉鐲子交給少女當未來的嫁妝，奶奶要少女好好保管，奶奶說：「寶貝孫女啊，這可是奶奶唯一的寶貝，妳要好好留著將來當嫁妝，以後看見玉鐲子就當看見奶奶。」少女回想奶奶的交代，覺得良心有點不安，但又想奶奶留下玉鐲子就是要給我當嫁妝的，今日我用此玉鐲子若能換得兩棵梅樹討得太子歡喜，也許能與太子結連理，因此算不上對不起奶奶。

    少女到縣城後先尋當鋪問明這玉鐲子值多少錢，當鋪老闆說，至多給三錠五分銀子。少女又再去打聽兩棵梅樹要多少錢，ㄧ問之下，店老闆說縣城沒有梅樹，要移植兩棵梅數得從百里地外送來，工資加運費再加梅樹成本，合計要價十錠銀子，少女一聽萬分失望，這實在太貴了，因為奶奶的玉鐲子才值三錠五分銀子，就連朝廷給少女家的搬遷補償費也只有六錠銀子，移植兩棵梅樹就要價十錠，她著實買不起這兩棵梅數來討好太子，不禁失望的兩眼滾下淚珠，少女感概何故我如是貧寒呢?

    少女滿心委屈便想去佛寺找師父訴苦，因縣城佛寺的住持和尚甚為讚許少女悟性高超，給少女許多佛法上的指點，故少女稱那住持和尚為師父。住持聽完少女的訴苦後，認為少女受情執所迷，故特意開導少女，然少女哪裡聽得下去，少女認為她和鐵梅定是天緣註定，理應萬分珍惜。住持見少女如此堅持，不似少女之前那種悟性高超、冷靜理性的風範，然住持轉念ㄧ想，或許這孩子所言為真，太子果真是個修行高人，而她和太子真有天緣為媒，故住持心血來潮，決定盡力圓了少女的心願，畢竟當鋪老闆、植栽老闆都頗發心護持佛寺，且皆與住持和尚熟識，故住持出面為少女說幾句話，只是舉手之勞。

    在住持出面協調之下，植栽店老闆願意降價用五錠銀子為少女張羅兩棵梅樹，然梅樹品質恐怕降級，沒那麼高大氣魄；而當鋪老闆也願意提高價格以五錠銀子典當玉鐲子，然典當條件改為死當，將來不得再贖回玉鐲子。各種條件少女皆願意接受，故順利如願訂購了兩棵梅樹，便開心的回家。回到家後才將今日細節稟明父母，父母一聽簡直氣壞了，女兒竟把母親生前傳家寶貝典當，且還是死當，那玉鐲子可是這貧寒家庭唯一值錢的東西，然木已成舟，此時反對為時已晚，父母心想：「買兩棵梅樹送給皇太子也是應該，太子宅心仁厚，為了幫助咱家籌辦喪事及搬遷，慷慨資助咱家五十錠銀子，對我們恩重如山，我們付出個玉鐲子尚不足以報答太子深恩。」想法一變，便不再責備女兒，反倒與女兒積極物色合適地點，準備來日栽種這兩棵梅樹。

    看著女兒百般細心呵護種在後院的兩棵梅樹，父母亦不免為女兒心酸，女兒如是付出簡直就是一場豪賭，天知道皇太子會不會看上她，但父母亦不願見到寶貝女兒以失望收場，既然女兒決心全力一搏，總不能穿著那身破舊單薄的衣裳和太子見面，故決定帶女兒上縣城花些銀子買套體面的衣裳，順便再破費買些胭脂花粉，讓十二月十五日當天女兒能夠風光體面些，女兒自然歡喜接受父母親為自己的設想。

    少女父母親屬共二十餘口，若要在縣城買田地買房宅，那勢必要頗大面積才足二十餘口耕種糊口及居住使用，算來算去家中積蓄加上太子的五十錠資助還不夠用，因此學若干鄰居到偏遠山區尋塊荒涼地面落戶，如此說不定連購地的銀子都省下來了，後來她們家也順利找着山區地面，但離皇天山很遠，負責搬遷的馬車隊、牛車隊老闆說，勢必至少五天路程，而冬季大雪就不適宜搬遷，若非得大雪中搬遷，老闆要提高收費，因此少女家決定黃曆十一月大雪來臨前就啟程搬家，以免大雪又要多花銀子。

    家族人馬全數於十月底即啟程前往山區新居，為了女兒與皇太子之約，特別留下少女母親、小叔、表妹三人陪少女照顧梅樹成長，等赴了太子之約後，四人再搬至新居。轉眼十二月來臨，今年的雪還真是大，氣候十分嚴寒，皇天山成了銀色世界，少女眼見滿山的樹葉及百花陸續凋零，樹枝都光禿禿的，唯獨這樹上的梅花總不凋謝，在滿山遍地一片雪白裡，那淡紅色的梅花顯得格外的美麗，因此少女心想：「難怪太子最愛這梅花，過幾天太子來的時候，我要打開後院窗戶邊欣賞這兩棵梅樹，邊和他煮茶論道，還要和太子秉燭夜談，還要請媽媽將太子喜歡的蘿蔔乾煎蛋、醬大白菜都準備好，希望太子喜歡我的安排，彼時或許太子終於對我有所承諾，也或許太子會邀我留在皇天山與他一同修悟終極解脫之道，也或許太子要我陪同他挑起普度蒼生之重任，無論哪種情形，都是我所願，懇求菩薩成全小女子心願。」

    黃曆十二月十五日，天大雪。少女今生第一次上胭脂花粉，也將爹娘為她準備的體面衣裳穿上，這也是她今生首次穿著如此體面，穿戴完成之後，娘、叔叔、表妹都十分驚艷，表妹曰：「想不到表姊稍加打扮就出落得如此美貌動人，比起皇宮貴妃毫不遜色。」如此少女更有信心見鐵梅了，一早少女就巴望著太子出現，可過了中午，還不見人影，少女急切的一再走出屋外，極目遠眺山路的盡頭，希望看見鐵梅的身影，然再等到黃昏、一直等到夜深，還是杳無人煙，看來太子今天不會來了。

    少女難過的哭了，娘親、叔叔、表妹咸來安慰，娘曰：「女兒，盡力就好，我們一個清貧人家著實高攀不起皇太子，皇太子宮中佳麗無數，都是舉國頂尖女子，他在皇天山避暑時雖對妳慇勤，可回宮之後在眾佳麗包圍之下，恐怕早將妳忘了，故今日之約他不放在心上，因此才沒有出現。」少女對曰：「太子是個重信諾之人，想必是宮中出了什麼大事，所以未能前來赴約，我就再等他數日看看情況。」娘又曰：「傻孩子，太子縱然有大事不能來，太子貼身侍衛營有萬人，派個侍衛捎信來說明一下即可，怎麼連個信都沒有，足見太子確實沒把妳放在心上。」少女哭著曰：「娘，您別說了，我還要等下去，我相信他是有事耽擱了，或許明天就到了。」

    十二月十六、十七、十八、…、二十五，少女堅持在大雪的深冬苦等鐵梅十天，每天清晨打扮得漂漂亮亮，懷著無限希望等著鐵梅，深夜則失望的含淚入睡。十天過去，少女再也無法說服家人陪自己等下去，十二月二十六日一家四口人上牛車離開這皇天山的祖居，少女本來想留封信給太子告知去處，但萬一太子如娘親所說，早把自己給忘了，留這封信在木屋內鐵梅也不可能來看，萬一給皇室其他人看見，反而衍生事端，因此就不留信了。

    臨走前，少女到後院那兩棵梅樹前難過痛哭，少女對著梅樹曰：「你何故失約，何故讓我等這麼久，何故連隻字片語都沒有，難道如娘所言，我一個清貧女子配不上你，你豈不是說你不在意紅塵名利，決意放棄皇位隱居於皇天山修悟，看來你也是口是心非，一回皇宮被眾佳麗包圍，就忘記與我這皇天山清貧女之約，我留這兩棵梅樹給你，但願你好好照顧這梅樹，雖然你我今生無緣，但我依然祝福你開悟證道，成功普度天下蒼生，你哪天得道，記得來度我這個皇天山清貧女，或者我哪天先開悟證道，我則來度你。」言畢在梅樹上用刀刻上自己的名字後即含淚離皇天山而去。

    話說鐵梅於十二月二十九日趕到皇天山，少女已經離開三天，此時鐵梅以太子口喻命令縣城官府務必查出少女一家下落，然經數日追查尚無下落，此乃因少女一家人決定遷居於物資十分便宜的偏遠山區，那朝代偏遠山區荒地甚多，朝廷統治力有限，未必能將各山區荒地之住民即時清楚列冊管制，故一時之間官府查不出少女一家人去處。(待續)